女巫、工业与现代化

搜了一发，这本书居然还没有 ISBN，所以无法添加豆瓣条目，只能提供中亚购买链接以及 Goodreads 链接。

故事梗概

一个理工狗魂穿成为灰堡王国四王子罗兰·温布顿，甫一穿越就救下了被教会迫害的女巫安娜，随之，他开始利用女巫的能力推动工业化，战胜周边的领主、夺取王国统治权、与教会开战。 最后，更进一步战胜人类的公敌，终止轮回的神意之战，成为文明的守护者。

爽点分析

网文其实不能按文学作品的要求衡量，它更准确的定位应该是文化商品——带文化属性的商品。我认为网文创作最重要的是爽点和节奏。《放开那个女巫》爽点比较密集，节奏比较均匀，唯一的缺点是爽点的力度不是很强，并没有明显的大波澜——当然可能是因为我自动略过了战斗场景，但是同样略过了战斗场景，《全职高手》的大高潮我倒是能感觉到，所以也不一定是这个原因¹。与之对比的是《关于我转生成为史莱姆这件事》（简称萌王）——我没有读过萌王的轻小说，只是看了它的改编动画。萌王的爽点安排和《放开那个女巫》比较相似，主角都是顺风顺水，剧情略显淡薄，但是萌王的爽点不够密集，如果不是萌王真的萌，我也看不下去——后来我也确实弃番了。

以下内容涉及剧透：其实全书也是有大高潮的，塔其拉收复战确实有足够的力度，如果我没有记错，这是唯一一次有站在主角一方的女巫阵亡的战斗。

理工宅男的理想国

对我来说，全书最大的乐趣就是看罗兰·温布顿建设他的领地，最开始是一个边陲小镇，然后加上一个城堡，之后是小镇与城堡连起来成为一个大城市，最后是一个王国。这个过程就像看一个战略游戏直播，某种程度整个罗兰奋斗史其实就是一个即时战略游戏——运营、练兵、攀升科技树以及即时战略游戏最重要的部分——对战，一应俱全。我最喜欢的对战主要发生在他对战人类对手的部分：在资源、科技和出兵速度都优于对手的情况下，展现前工业国家对封建国家的碾压，这种爽感比后面对战异族敌人更大（当然这是对我而言）。

某种意义上来说，罗兰的无冬城（后来他登基之后当然就是灰堡王国）是一种典型的理工宅男的理想国——知识可以直接转化为收益，自己是众人所信赖与看重的人，被美女围绕——特别是有一个心智上与自己不相上下的异性伴侣。不得不说，这是一种可以忍受的意淫。不得不说，考察这个理想国为我提供了更多的乐趣。

开明专制与人民话语

大家都很习惯写一个开明专制的君主——部分是因为流行文化，中世纪欧洲模样的背景板大家特别熟悉，中华传统的大一统帝国写起来也不陌生。罗兰·温布顿作为一个国王，混合了很多政治形象。一方面，他是大权独揽的君王²，另一方面他也存有现代的平等概念，愿意体谅抚恤民众。他废除封建制度时候推崇大一统观念（这估计是来自历史课本的观点）。发展无冬城时优先发展工业，并盛赞重工业的美好——比较类似微博的工业党思路³。他不时使用一种人民话语，比如人民的汪洋大海，也愿意公开他的政策，促进信息流通（办报纸、在广场粘贴告示公开政策等），但是舆论操纵一点也没有放松。书中还特意写了一段由戏剧引起关于文艺的争论：来自旧王都的戏剧大师认为应该商演精雕细琢的戏剧、而来自西部本土的演员则认为应该上演罗兰殿下那种粗糙但是能与人民共鸣的戏剧——最后当然是后者胜利了。这种文艺创作价值观基本可以看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的继承者⁴。值得称赞的一点是罗兰是一个能反思的君主⁵，也反对权术（马基雅维利式统治术）⁶。对权术权谋的推崇真是文化毒瘤，如果你经常上知乎，可以从里面的《大明王朝》政治学家和《雍正王朝》分析师那里闻到这种恶臭。他们可以从一句台词出发，洋洋洒洒地论证分析，为嘉靖和雍正的英明神武添砖加瓦⁷，更可怕的是他们似乎会把这种察言观色把握潜规则的伎俩当真，应用到生活中——这种所谓的权谋，说到底只是囚徒困境中一种内斗，丝毫不能改善整体的处境。明确有效的沟通才是现代社会所需要的。罗兰在这一点上做得很好，无冬城加十分。

冬堡政权的存续

作为网文主人公，不开个挂简直对不起读者（的月票⁸）。但最大的挂并不是穿越者的见识，也不是所有阶段都正确的决策能力，而是团结在罗兰同志周边的边陲镇/无冬城/灰堡人民。短短5年不到时间，这些人民就从饥寒交迫的半奴隶状态成长为具有现代意识的工业国家公民，真是强无敌，我觉得别的挂都比不上这个挂。可以解释他们对罗兰的忠诚：罗兰治下的人民一直为邪兽、贫穷所苦，但罗兰在短时间内改变了这些，凄苦的生活仿如昨日，今天已是衣食无忧，明天更是日新月异，很难不对罗兰殿下顶礼膜拜，但是一两年时间就可以更新全部的观念，这个我将信将疑。罗兰的洗脑水平已经超越了信息社会的大部分国家了（部分原因是因为他的人口也少于大部分国家）。

灰堡政权是中央集权国家，事实上它是一个军事机器。它的发展，都是以战争为第一优先级的⁹。罗兰治下的王都无冬城，只有重工业和农业，而且粮食专卖，在后来更一步废除金本位。这原来是为一场漫长战争准备的体制，但我疑心它是否能正常长时间运转——不过经济崩溃这一点我倒是不担心，一个长年处于战争状态的国家，只要宣布进入紧急状态，回到配给制就行了。反正他有足够的女巫提供高效的粮食生产。只是这场战争结束快得出乎意料，后面灰堡政权能否顺利演变成一个非军事机器，就非常难说了。当然，温布顿王室巨大的威望和无冬城碾压同时代的工业水平可以让无冬城继续享受一段红利时光，但是以后就难说了。

顺带一提，在无冬城的建设中，还是有很多环节缺失了的，轻工业就不提了，虽然建了公厕，但是并没有综合的公共卫生服务，医疗体系也无从谈起——主要靠两个有医疗能力的女巫，这真是太草率了。

宅男的恶趣味

其他的恶趣味（比如大口径火炮）之类的我就不多说了，有一点我想说一下，里面写了一对女同性恋恋人。单独拎出来说，是因为有个判断文艺作品是否符合女权的标准是里面的女性角色对白是否特别多，讨论的是否与男性有关，但是拿这套公式去套中日百合向的作品都是无效的——里面就一对女性角色男性角色（甚至可以连男性角色都没有），但你不能说它是女权的，或者是不女权的。同样这部小说里面这对女同恋人，并不能说明作者对 LGBT 人群还有更好的理解或者更大的支持。但我不是批评他的观念，而是想说：这对女同情侣之间的情欲戏是全书文笔最好的部分，比男女主人公之间的感情戏好多了。

异能与平等主义

如果一个社会中有少数人生来就带有异于常人的天赋，那么整个社会会怎样发展？

异能带来异能者与普通人的不平等，一种烂熟的套路就是利用这种不平等构造冲突，比如X战警¹⁰。还有一种套路是异能者袖手于世俗权力之外，《星球大战》走的就是这路子——所以共和国才会灭亡啊绝地们。《放开那个女巫》追求将异能的利益与普通民众分享，这是一种更倾向平等主义的做法，但比较有新意。女巫的异能一直都是无冬城工业化的催化剂和动力，也是无冬城人民生活的保障。

一种有趣的观点是如果异能者通过异能获得了权力，那么反而会阻碍社会进步——因为彻底的不平等，关于这点，推荐另外一本修真小说《修真四万年》¹¹，它明确表达了这个观点。《放开那个女巫》隐含了这种观点：

女巫统治下的两个国度都无法组建一个高效的国家，进而输掉了前两次神意之战。在全书的结尾，女巫联盟的议题是如何让魔力惠及没有魔力的普通人。这种平等主义的理想至少是动人的。

仔细想想，其实还有另外一种模式，比如《钢之炼金术师》，异能者还能进入国家机关当公务员军队的走狗。但这是因为炼金术被看作科学与知识，并非神秘的魔法的缘故。而罗兰之所以可以带领女巫走向辉煌，很大程度是因为他能以一种科学的眼光探索魔力的奥秘，以求知驱散未知的恐惧。所以说，人类的赞歌就是科学的赞歌啊！

附注